米抗战丨冬日
文/米抗战
夜里,雪轻悄悄地捂上一场。
到天亮,白雪漫地,厚实得足以没过脚面。瑟缩着走出门去,四野空寂,脚窝里咯吱咯吱作响。再回来时,鞋帮上舔了一层雪,跺跺脚,落下一地白霜,脚趾又麻又疼。太阳架在树丫上,红得明明净净的,似一颗结了冰的蛋黄,倾洒出无边的清冷。光点亮了雪,灿灿的直逼人眼。半空中,几只雀儿在电线上扑棱,刨得积雪乱纷纷地落。它们啁啁啾啾的,时起时落,从空中到地上,尽着兴儿闹腾,闹腾到哪儿,哪儿就扬起晶莹的雪渣子来。
有人从街巷里走过,鼻孔里的热气呼出去,很快就化成水珠,亮晶晶地挑在胡须上。风,偶尔一阵子,裹着雪渣子扑人,人就朗朗跄跄的,站不稳脚,更换不过气。那种冰冷能够从脑门渗到脑后。一通重重的咳嗽传来,惊得狗声四起,鸡也跟着搭了一腔,高亢而悠扬。
这家的门开了,门板沙哑着嗓子左右分开,秦琼对着敬德,谁也不看谁。狗第一个冲出来,毛白茸茸的,舌头红润润的,嘴里喷着热气撒欢,踩出一地梅花,忽而猛地定住,闪动耳朵张望,瞅见另一条狗,低声呜呜着狂过去,狗缠着狗绕作一团了。接着,一支老扫帚从门框里探出来,一头扎进雪里左推右摆,雪浪飞扬,不一会儿就豁开一条赭黄色的小路,正好容下两只脚。踩实了的雪冻在地上,扫帚刷不动,留下一串洁白的脚印,仿佛许多散落在地上的月牙。
渐渐地扫雪的人多了,雪就一岭一岭地堆起来了,路也连成了网,奔东家,串西家,都踩不着雪了。一群孩子刚从被窝里猫出来,一夜的休憩令他们格外欢实,通红的手不怕冷,掬起两把雪,捏成一疙瘩,嗖嗖地相互抛袭,击在脑上肩上,钻进脖子里,冰得嗷嗷叫。一条板凳四腿朝天仰在雪地里,那上面也蹲坐着四五个,红着脸蛋,挂着鼻涕,大呼小叫着,齐刷刷地拨弄着腿向前划动,似一只巨大的雪地蜈蚣。只有碌碡纹丝不动,紧紧地掖着雪被,臃肿得像一只棉花鼓,偎依着房子沉睡。屋顶上的雪净洁,平整,厚实,盖过了瓦棱。檐头上,瓦的边沿一弯接着一弯,犹如青色的花边,被白雪一衬,倍显素雅。山墙上的烟洞里轻烟袅袅,冻透了的人一望见,就搓一搓手,暖暖耳朵,紧缩着脖子小跑回去,消受那一炕的温热。闷了再出来,闲着也是闲着,不能负了这粉妆玉砌的世界。
饭也是金黄的,玉米糁子饭,淋在锅台上晶亮,盛进碗里稠乎乎的,堆上萝卜叶子酸菜,嘴立即就招架不住了,急得舌头直打圈圈。男人端了碗,筷子贴着碗边浅浅地一刮,糁子饭就上了筷子,裹着菜送到嘴里香香地一吮,筷子就净光净光的,而菜始终像一座岛,或者更像麦垛,立在碗中央,被筷子越衔越小。女人偎着孩子在炕上吃,吹一口吃一口,热气腾腾,饭还没吃完,窗玻璃上就蒙上了一层水汽。煤眼里,火苗一蹿一蹿地闪,烤黄了馒头的皮,细细的裂缝里,飘着丝丝缕缕的爨香。
吃过早饭,天蓝汪汪的,格外响晴。太阳已经高过树梢,风也紧起来了,几片枯叶在枝头上啪啪颤动。
“下雪不冷消雪冷。”扭着这个话头儿,扎起一堆人,杂七杂八的闲谝开场了。蹲着的,站着的,个个抄着手,各种嗓音杂糅在一起,犹如冰河化春水涓涓不止。面南的屋顶上,雪开始慢慢消融,一粒粒晶莹的水珠从屋檐上滴落,击打出一排排泥水窝窝,荡起清脆的“嘀嗒”声,不及滴下来的就冻在瓦沿上,积成冰凌,似一支支冰笋,伴着嗖嗖的风声越长越长。
一只猫,从慵懒的时光里醒来,长长地展一下腰,复又将身体支成一个优雅的三角,在檐台上眯眯地望着雪水里的倒影,那里面的它蹲在天上,一身黄毛闪耀着金光。后来就用前爪一抹一抹地洗脸,很臭美的样子。
雪润酥了泥土。好大一块,带着雪,从墙头上塌下来,嗵地一声落在牛棚上,牛在棚里一惊,歪起犄角顶墙,顶累了一弓腰,泻出一股热尿漫地流溢,混着麦秸的碎屑和土,泥泞不堪。
“闲泼烦了你!”一个声音炸响。
喂牛人骂骂咧咧地进来了。手里虚扬起一根拌草棍,牛急促地退了几步,顿时安分了,轻甩着尾巴,眼睛温顺地眨着,转向草帘上透进来的光亮。
棚外,一株麦苗从墙根的积雪里冒出尖儿来,叶子湿漉漉的,极纤细,黄中泛绿,不是很旺势,一副满含期待的样子,隐忍着被遗落的委屈,昭示着自己的存在。那般纤弱的身体,竟也能在寒冬里投出希望的影子。
一棵酸枣树,落尽了叶子,欠伸着带刺的干子,昂扬地笑着,抖落几粒干红的酸枣,没有瓤肉,只有一层空皮,红红的缀在雪里,颇似星星点点的花。带着遐想嗅一嗅,好似还氤氲着香味唻!
作者简介:米抗战,祖籍礼泉,现居西安。2012年开始文学写作,文字散见《读者》《思维与智慧》《时代青年》《新华副刊》《散文世界》《秦都》《杨凌文苑》《小品文选刊》等文学期刊,有作品入选 2015年陕西省中考语文模拟试卷,入编《读者年度选集》《全国青年散文大赛作品集》《陕西文学年选》等文集。
本期责编:张 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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